日报社和都市报社的记者部，在楼内的同一层里。

王一虎和廉华歆邂逅相识后，很长日子，她也没有到他那里坐坐，但已经知道了他的职务，因为人们在办公楼里，对领导都是王主任张经理马总刘总地叫。他知道了他是编辑部的主任，本能地保持了距离。她是个有独立性的女子，不喜欢跟领导凑近乎。加之新到报社工作，不敢懈怠，总是步履匆匆。两人虽经常在楼里、楼下碰面、打招呼，王一虎也没有再邀请她到他办公室，他还放不下架子，尽管暗暗记住了她，盼望有机会对她有多点了解。

一天近午时分，王一虎外出办事回到报社，泊了车，正走着进楼去，恰遇她也从外面回来，两人同时看到了对方。

阳光下，廉华歆一款长袖印花府绸衬衣，扎在嫣红的灯笼裤里，细腰丰臀，双锋高耸；脸上薄施粉黛，眉目清亮；刚留起来的头发，被她在脑后随便拢起来扎着，像一茎细小的花蕊。

看到他，她微笑了，嘴唇如一弯娥眉月，人也就站住，等他走近来。

王一虎一眼扫尽她全身，又产生了短暂的恍惚，不由得生发了说话的兴致，把目光盯了她乌亮的眼珠，由衷地、字斟句酌地夸奖道：

“小廉，今天你可真是艳帜高张啊!”

廉华歆愣怔了一下，很快听懂了王一虎的谀辞。她从事新闻工作资历尚浅，但文学底子还是有的，对字词的敏感也是职业性的，就很受用如此专业而用心的赞美。心情大好，人也就要调皮，忽地便蹦出一句：“谢谢也么哥！”

也么哥是七百年前的戏词儿，意思是“……了啊”。

王一虎哪有不明白这个戏词儿意思的!立即会心地笑了，心想这女子蛮聪慧、蛮有意思，就再顺势夸奖道：“好，很好，这个哥我当定了！”

两人气场发生共振，王一虎便诚意邀请道：“到我那里坐坐如何？”

“嗯，好的!”

他们愉快地到了王一虎的办公室。

王一虎让了座，泡上茶。廉华歆小口啜饮着，打量起四围。只见这间不大的办公室，收拾得整整齐齐。办公桌上一侧，摆着一盆茁壮的文竹和一瓶肥硕的绿萝。靠墙两个书架上，一架装满采编专业书刊，一架却是五花八门的书籍，就说：“王主任，你看书挺广泛的!”王一虎笑了，说：“你是想说挺杂的对吧？我是见了动心的书就买，家里搁不下，又舍不得丢，就拿来堆到这里了。”

廉华歆喜欢王一虎的办公室，这触发了她久不得偿的一个愿望：独自拥有一间房屋，不求多大，但须按自己的审美布置，于其中俯仰吟咏，夙夜秉笔……她还从这间整饬的办公室，揣测着王一虎的性格：年轻精干，却又不失风致!心里钦羡着，便接了他的话说：“干咱们这一行，是需要成为一个杂家的。”

王一虎说：“是。‘汝果欲学诗，功夫在诗外’，当好一个编辑、记者，应该草木鸟兽、器物文玩等等，都要识得的，越多越好。”

“大主任，”她故意这样叫他。她不太习惯肃然的谈话氛围，说：“那俺以后可少不了来请教您，或者到您这里借书看哦？”

“no problem.you are welcome!”他痛快地回答。忽然问：“听口音，你来自黄河岸边吧？”

“精辟!”她说，“如果我没猜错，我们应该是同饮一河水的。”两人当即对了省份，不觉哈哈大笑。

她调侃道：“没想到，为了一个找饭碗的共同目标，我们不远千里，走到了一起!”

王一虎笑了。

他看一下手表说：“今中午我预约了一个饭局，先不请你吃饭了。改天我们一起去吃手擀面怎么样？”

廉华歆高兴地点头：“好呀!”

“再喝点酒？”他本意是逗她的。

“没问题！要喝就喝个痛快！”

王一虎被“喝个痛快”，顿时送入了一种佳境，就想：嘿，这女子颇有豪气呢——这样想着，不觉就激动起来，心里一波一波地热，恨不得立即就要和她对饮一番似的……

两人商定的手擀面，一直没有机会吃，当然也没有把酒对饮。每天都挺忙的，要采写稿件，要出差，经常还要加班写稿、编稿、开会，行色匆匆，时间挤不到一堆儿去。

有几次相遇，说起此事，都颇感遗憾，不过都坚信终有机会的。就像王一虎说起本地一个著名景点，南下十几年了，它就在近郊，总相信随时都可游览却始终并未成行一样。廉华歆很理解，说这跟我们从不去思考死亡，虽然它随时可能降临，但我们总相信我们的日子还多着呢一样。王一虎钦佩地说你真狠呐！廉华歆咯咯笑个不止——彼此都觉得互为知音，这已经很好了。

不料，因了一张火车票，他们的关系继续往前发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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