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才救下他们的那人，似乎是柔福。

赵佶怔怔地看着赵桓，很想斥责他不要胡说八道。

柔福一个娇娇怯怯的女儿家,怎会是这样凶蛮的土匪？还将他们父二人强抢了出来！

方才那人的声音，那一口熟练的汴梁官话,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神……

认真,是柔福？

赵佶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
但即便是亲口道出“柔福”二字的赵桓，也同样感到不可思议。

在父二人的记忆里，柔福一直是个娇娇怯怯的小姑娘,打小儿不敢骑马不敢上树，畏惧软软的虫，会被半夜的惊雷和闪电吓得大哭。这样一个娇养出来的帝姬,怎么会……怎么会是方才那威风凛凛,一把将他们抓走又带出城的女土匪？

他们一直想不通,自己是怎么被带出皇宫，又是怎么被带出来的。

只记得方才似乎往到了一个冰冷的处所,没有日光,没有火烛，眼前什么也看不见，只能偎在一处瑟瑟发抖。赵佶发誓，方才那一瞬间，他确定往到了阴曹地府。由于这世上，只有阴曹地府，才比金人的皇宫，更为可怕阴森。

“二位官家。”一位脚夫打扮的青年上前一步说道，“还看官家快些。若是等金人追上来，再要走，便难了。”

他不卑不亢，脚边还站着一个半大不小的娃娃，看上往人畜无害。

“官家。”另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上前说道，“西军半月前出燕京，如今已到了北安州境内。若我等快马加鞭，当可在数日内，与西军接应。”

“唔……”赵佶微微皱起眉头，“你是梁……”

女将低声说道：“是梁家的人。”

方腊起义，梁氏一门惨败，男丁斩，女没进乐籍。

这道旨意是赵佶批复的，也是赵佶亲手将梁氏满门送上了断头台。如今见到梁氏族人，忍不住有些感交集，又有些为难。

赵桓轻轻咳嗽一声，替父亲解了围：“方才你说，西军？”

梁红玉低声说道：“回官家，正是西军。”

她口中的“西军”，是赵构往燕京之前，种沂带出往的那一支。那一小股人马虽少，却都是精锐，并且尽对可以信任。要接两位官家走，人多不行，轻易引人注视；人少也不行，难以掩护官家周全。现今出燕京、又进北安州的这一支西军，恰正是最合适的人选。

赵桓转头看着赵佶，长揖及地：“请父皇示下。”

“唔……”

赵佶沉吟半晌，又慢慢地踱了会儿步，才皱着眉头说道，“如此，便先往北安州罢。梁氏，你留下来接应方才的那两人。唔，若是柔福，若是柔福……”

他“唔”了半天，也没说出半点下来。

梁红玉低低应了声是，揣摩着该如何用军鸽给自家少郎君传信，在北安州接应二位官家。

无论如何，都要保证二位官家平安达到燕京才是。

至于康王赵构……

她信任帝姬会处理好的。自从见到帝姬的第一面起，她便知道帝姬是个了不起的女。

当下一行人替赵佶、赵桓换了衣裳鞋帽，重新扮作商贾脚夫上。固然赵佶颇为不悦，但事出权宜，也已然顾不得了。赵桓固然显得软弱无能了些，却是个十足十的大孝，一上对赵佶尽心侍奉，事事亲为，尽不肯假手于人。同时他也已经和岳飞等人确认过，冒险将他们从金国皇宫里带出来的人，确是柔福帝姬无疑。

她会有危险么？

他的皇后、母亲、妹妹们……都能够平安救出来么？

赵桓一上已不知叹了多少次气，又暗自垂了多少回泪。他不像赵佶，天天理想着有朝一日天降神兵匡扶大宋。他知道金人有多么凶狠，也已经隐约在懊悔，为什么当时没有把柔福拉回来。

有时他甚至在想，假如能够重来一次，他是否依旧会循着.祖的轨迹行进，杯酒释兵.权，以人风骚之态，成绩一个历史上最最繁荣也布满着屈.辱的大宋。

惋惜啊，这世上，没有假如。

或许真的是上天匡扶大宋，他们这一行竟然格外顺利。没有追兵、没有劫匪，一众沉默的关陕汉，将他们送出了这个布满着不堪回想的冰雪王国。梁红玉说得不错，北安州果然有宋兵接应，那一个个身穿黑甲的精瘦汉，无言地沉默着，整整洁齐地立在冰雪之中，向他们行着最高的礼。

父亲赵佶满足了，也闲适了。他在这些西军汉跟前悠悠地踱步，终极停在了一位最年轻、官职也最高的将军眼前。

“朕依稀记得，你是种家的人？”

“稗将种沂，参见官家。”

“唔……种家……”赵佶满足地点点头，又转头对赵桓说道，“果然是天助我大宋，非但派遣了西军在此守候，连金兵也没有追来，哈哈……”

赵桓下意识地想要说不。

父亲啊……

世上从来没有匡扶大宋的神明。若是有，早在你我父二人被带走的时候，便已经现身相救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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