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芳菲，你也来点酒，陪陪我吧。”郗守泰主动给老伴斟上了一杯酒。

“行。可我只喝一杯。只有不到半瓶酒，你肚子里的酒虫都杀不死，其余的酒，就都给你喝吧。”

两人碰盏，举杯，一饮而尽。

章芳菲夹一筷炒鸡蛋，放到郗守泰的碗里：“老郗，心里不痛快，容易醉，酒就少喝些吧，又不一定非得把那半瓶酒喝光。”

郗守泰不言语，也不吃章芳菲给他夹的菜，只顾闷头喝酒。一会儿，酒瓶底就朝了天。他摇了摇酒瓶，眼睛红红的，冲章芳菲目不转睛地看着，忽然，失声痛哭起来，边哭边数叨：“芳菲，我难受呀，你知道吗？人一上了年纪，就特别容易恋旧，我舍不得离开我的这个家呀。我的，还有你的，人生中最好的15年，都是在这个家里渡过的，这是我们的黄金15年！我还能过几个15年？一个要争取，两个根本就别指望！我原来以为这一辈子就在这屋里养老送终了，可是，到头来却是一厢情愿，我舍不得呀！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，它是我情感的依托、幸福的期盼，是我聊度余生的安乐窝。他们拆迁指挥部的人会理解这些吗？从明天开始，我们过去的15年，就将随着这幢楼的拆除，一起烟飞灰灭了。封存在记忆中的这15年中的许多美好，到哪里再去寻觅它的踪迹？”

郗守泰的话，得章芳菲心酸酸的。她拦阻：“老郗，你别再了，得我快想哭了。人总是要活下去的，我们还是要朝前看，多想想愉快的事情！”

可是，郗守泰像没听见她的话似的，忽然间，悲伤的闸门全部打开，竟然嚎淘大哭起来。章芳菲从来也没见过自己的老伴这样哭过，他竟然哭得那样伤心，那样悲痛欲绝，那样歇斯底里！完全像一个无所顾忌的孩，哭得那样的不要颜面，不作节制！那呕呕嗷嗷的嚎哭声，像一头老牛发出的绝望悲哞，撕心裂肺得让人骇然！

章芳菲被惊呆了！她全然没了主意，竟也跟着哭了起来。

过了好一会，郗守泰才停止了哭泣。在接过章芳菲递来的毛巾擦拭脸庞时，：“芳菲，我不想吃了，桌上的菜都倒掉算了。现在，我想再到楼下去，最后看看老福虎路。你陪陪我，好吗？”

福虎路上阗无人迹；几只不死不活的路灯，有气无力地亮着；寒风还在一个劲地呼啸，呜呜的尖锐叫声令人毛骨悚然；残留在电线杆上的横幅、标语，在寒风中颤抖；一片片废纸、破塑料袋，被卷得满天乱飞，一只废塑料袋竟然飞套到路灯上，使本来就很灰黄的光亮更加黯淡；路南路北的所有楼房、平房，都已成了断壁残垣，一只不知从哪来的野狗，饿得瘦骨嶙峋，正在高低不平的废砖烂瓦中寻找食物；过去还算平坦的路面，现在大窟洞，窟塘，坑坑洼洼，崎岖不平。

郗守泰、章芳菲老夫妻俩，互相搀扶着，佝偻着腰，高一脚低一脚，艰难地向前行走。灰黄的路灯照着他们的背景，像两个逃难的乞丐。

他们来到了拆迁指挥部门前。整个一条福虎路，此刻，只有这里灯火通明。宴会厅里的闹酒声、嬉笑声，一阵阵地传到街面上来，一里一外，形成了巨大的反差！

郗守泰无声的摇了摇头，接着，又长叹了一声。他不想再往前走了，拉转章芳菲，两人又一起往回走。

忽然，“哗”地一声，郗守泰呕吐起来，那点晚上喝进去的酒，全都喷在了拆迁指挥部的大门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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